记流产的迪斯尼美国历史主题公园

有同事问我,为什么讲故事常常把弗吉尼亚挂在嘴边。我告诉他,到美国20多年,除了短暂的3个月之外,一直以弗吉尼亚为家,对这个“老自治领州”(The Old Dominion State)的感情不培养也难。这不,又想起了一件与“家乡”有关的往事:假设不是有那么一个神通广大的游说团体,我们这儿就成了除洛杉矶和奥兰多之外,迪斯尼在美国的第三个主题公园所在地。

1955年迪斯尼乐园(Walt Disneyland)在洛杉矶地区开张,逐渐成为西海岸人们旅游的首选之地。1964年借纽约世博会的机会,迪斯尼到东海岸试水。向世博观众开放的“小小世界”等4个景点大获成功,但是它最大的收获是确认了东部地区能够养活另一个主题公园。这样就有了1971年在奥兰多开张的迪斯尼世界(Walt Disney World)。而1964年拍摄的音乐片“欢乐满人间”(Mary Poppins)火爆的票房收入则提供了新公园的建设经费。

迪斯尼兄弟相继去世之后,迪斯尼公司虽然在东京建设了一个度假公园,但是美国本土的设施却管理不善,多次面临被人收购的局面。1984年迈克尔∙艾斯纳(Michael Eisner)接掌公司行政。在他管理期间,迪斯尼出品了“小美人鱼”和“狮子王”等卖座的经典动画影片,振兴改造本土主题和度假公园,在海外建设了巴黎迪斯尼,还规划在首都华盛顿地区建设以美国历史重要事件为题材的主题公园——“迪斯尼美国”(Disney’s America)。

迪斯尼美国计划是艾斯纳的宠儿。他看中了威廉王子县干草市场镇(Haymarket)附近的一片农场和牧场,东边是著名的南北战争古战场“公牛跑”(Bull Run)历史遗址公园。在这块3000英亩的土地上,艾斯纳计划投资6亿5千万美元,兴建9个项目:从1840年代的铁路栈桥下面进入的南北战争时期风格的村庄“十字路口的美国”;以刘易斯和克拉克探险经历为线索的土著美洲人村庄;以一个堡垒为中心重现南北战争陆地和水上战斗的场面;复制纽约港爱丽丝岛移民局建筑展现19和20世纪大规模移民潮;地方庙会、民间艺术和棒球赛表演等展示美国大众娱乐活动;一个正宗的农场向游客提供农耕和畜牧经验和产品;总统厅表现为民主政体的诞生和成长而奋斗的历史人物;过山车穿越模拟工业城镇经历工业革命和未来世界,以及展示历代著名型号飞机的机场区和动态模拟空战场面的世界大战“胜利战场”。

在艾斯纳的构想里,华盛顿作为首都,白宫、国会、各个总统纪念建筑和许多免费的高水平博物馆吸引了大批国内外游客,特别是在暑假和其他假期,是孩子们在家长或老师带领下前来体验美国历史的好地方。66号高速公路穿过干草市场镇,距离市中心车程不到一个小时。在这里兴建以美国历史为线索、集学习教育和娱乐为一体的主题公园,艾斯纳认为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主意。

1993年11月,迪斯尼在洛杉矶、纽约和华盛顿三个地方同时举行记者会,公开宣布“迪斯尼美国”计划,立刻得到弗吉尼亚州和威廉王子县当局的积极响应。即将卸任的州长和继任者都表态支持,州议会通过立法,拨款1亿6千3百万美元用于建设配套的高速公路出口和未来劳工的职业培训,县政府也为该巨型项目全力以赴,优先安排土地使用变更听证会和其他相关程序。

地方政府和相当一部分老百姓的积极态度理由很明确:这个开发项目不仅是一个400英亩(大约合2000市亩)的主题公园,周边还会建设6千户住宅,1300个房间的酒店,2百万平方英尺的商业网点,以及水上乐园、露营地和高尔夫球场等配套设施。迪斯尼预计每年游客数量为6百万以上,将给当地带来近2万个工作机会和大量财税收入。

但是,迪斯尼的规划立即遭到了三个方面的反对:部分当地及邻近地区老百姓担忧交通拥堵和治安恶化,环境保护团体希望保持原有农牧场的湿地生态,历史学家和遗迹保护专家对项目的严肃性提出挑战。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反对迪斯尼美国“历史”主题公园最强有力的意见,来自主张尊重和保护历史的各界人士。

在迪斯尼美国项目紧锣密鼓筹划的时候,一个名为“保护美国历史”(Protect Historic America, PHA)的团体成立,其成员包括150多位顶尖历史学家和环境保护专家,以及知名作家和演艺界人士。该组织与长期从事地方历史和环境保护工作的团体,例如“皮德蒙特环境委员会”(Piedmont Environmental Council)和“拯救古战场联合会”( Save the Battlefield Coalition)等合作,邀请曾经为里根竞选总统主持公关的彼得۰汉纳福德(Peter Hannaford)出山,游说阻止迪斯尼的开发项目。

除了环境和人文历史保护的一些议题,例如那些计划占用的农牧场散布着片片湿地,是一些稀少的爬行动物栖息的地方,古战场的庄严肃穆和宁静的乡居氛围将被熙熙攘攘的旅游和商业所破坏等之外,反对派人士提出的最强有力的论据,就是迪斯尼将把严肃认真、需要潜心研究和学习才能获得的历史知识,以一种夸张甚至可能歪曲的娱乐方式展现在游客特别是少年儿童的面前,其绚丽的包装和极度的感官刺激将把一个正宗的美国异化为梦幻迪斯尼世界。

自治领峡谷乡村俱乐部住宅区的入口
自治领峡谷乡村俱乐部住宅区的入口

PHA和其他团体的强力公关游说,使得艾斯纳不得不考虑迪斯尼多年建立起来的真诚、正直和少年儿童良师益友的公众形象,不能毁于因为一己之念而激起的遍布全国的反对声浪,因而对公司的长远利益带来不可弥补的损害。1994年9月,从计划发布算起才10个月,迪斯尼宣布放弃在干草市场镇兴建主题公园的计划。

历史并没有停下脚步。数年之后,一家叫做Toll Brothers的房地产公司就在迪斯尼原来计划建设主题公园的地方,申请购置土地,建起了 “自治领峡谷乡村俱乐部(Dominion Valley Country Club)”,高尔夫球场、高档住宅和商业网点取代了艾斯纳梦幻公园图纸上的村庄、城堡和战场。游戏化的历史正剧虽然没有上演,牧场池塘周围的乌龟和水蛇却未能逃过家园被占领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