镀金时代早期的美国,人们信奉的是放任自由的资本主义,为大多数开国元勋所推崇的小政府理念尚未受到重大挑战,政府对企业和社团还只有粗线条的管理法规,企业和社团自身也都在竞争中探索生存之道。在那个时候,新闻媒体也面对激烈的竞争,报刊杂志通常会依附于不同集团和党派,从它们那里获得广告收入,而美国报业编辑协会(ASNE)成立尚早,还没有一个对媒体及其从业人员伦理道德加以约束的统一规范。在这种情况下,要么出于良知,要么是因为派系之争,报刊杂志在揭露政商勾结的腐败大案中,仍然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我们先来看一看在揭露坦慕尼协会黑幕的案子里媒体所扮演的角色。在那个时候,美国报业兴旺发达的程度可以从两个数字窥视一二:平均每个人每天要看一到两份报纸,报纸零售价每份只有一分钱。坦慕尼协会深谙这里面的猫腻,因而充分利用自己的资源和人脉,为纽约的大小报刊提供可观的广告收入,必要时直接贿赂编辑部或记者本人,要求他们刊登有利于自己公众形象的报道,避免登载于己不利的新闻。
当时坦慕尼协会控制下的纽约市大兴土木,将城市向北扩张,建设带有人行道的道路,兴建并完善下水道系统,改进市政卫生和治安,救助孤儿和无家可归者,同时将铁路修到市区,还开工建设大都会博物馆与连接曼哈顿与布鲁克林之间的悬索桥。按说他们所做的这些对纽约的兴旺发达都至关重要,但是在光鲜艳丽的“政绩工程”之下,以协会大佬特威德为首的一些政商要人从中渔利,主要以虚增成本和收取回扣等方式将大笔公币纳入私囊。
这时纽约时报刊登了一系列报道,指控特威德和他控制下的坦慕尼黑帮在纽约市法院大楼建设工程中营私舞弊。但是因为没有直接证据,特威德他们有恃无恐,不但不把它当回事儿,还对报社威胁报复。1871年1月,纽约市记帐员沃森(James Watson)乘坐的雪橇发生交通事故,他被马匹踢到脑袋而死。沃森是坦慕尼协会在政府里的看家犬,在他死后,其位置被奥罗克(Matthew O’Rourke)取代,而奥罗克私下供职于纽约前警长奥布莱恩(James O’Brien),他给奥布莱恩提供方便,两人分别把纽约主计长康诺利(Richard B. Connolly)那些超出人们想象的工程支出账目抄录下来(见本博“镀金时代腐败案例:政商勾结的巨鳄坦慕尼协会”一文),打算通过媒体曝光。
但是许多纽约的报纸都对此不屑一顾,于是奥布莱恩找到了纽约时报的社论主笔詹宁斯(Louis Jennings),交给他一袋资料,告诉他“这里面就是纽时对(对坦慕尼)所有指控可以依靠的证据”。随后奥罗克也提供了他所掌握的物证,于是纽约时报在1871年7月8日发表了披露坦慕尼盗窃公币的重磅文章,最终导致特威德被定罪。
这个案子之所以广为人知,《哈珀周刊》(Harper’s weekly)的记者与漫画家纳斯特(Thomas Nast)的功劳也不小。当时美国的文盲还不少,许多人就是通过纳斯特的漫画才知道特威德这个家伙长的是什么样子。而且通过当地报纸的转载,欧洲人也知道了纽约有这么一个黑帮头目。后来特威德借可以时而探家的机会潜逃,经由古巴跑到西班牙,在港口船只上打工,就是被看到过纳斯特漫画的码头工人举报,才被当地警方逮捕,引渡回美国的。
另外一个镀金时代的重大案件威士忌酒帮的败露(见本博另外一片博文“镀金时代腐败案例:威士忌酒帮”),其中也有媒体的功劳。当时密苏里有一份《圣路易斯民主党人》(St. Louis Democrat)报,是与当政的民主共和党对立的报纸,它的商务版编辑考洛尼(Myron Colony)经过认真调查,采访了酿酒过程各个环节的厂家,搜集了大量数据资料,曝光了这一环环相扣的逃税过程,引起全国的关注。不但促成了对这一案件的审判,而且直接影响了1876年的大选,使得海斯当选总统,战后重建时期的终结进程由此开始,推动了公务员任用制度的改革,为今天相对廉洁的美国政界打下了基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