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读者,我们继续刊载由《美国参考》翻译的《美国文学纲要》修订本,每周一期,希望能够帮助您加深对美国文学的了解。
第九章 当代美国诗歌:百紫千红,叶茂根深(2)
自我派诗歌(THE POETRY OF SELF)
自我派诗歌一般追求直抒胸臆或独白。在极致时,这类诗歌表现为一种精神状态。其场景虽为现在,但并不具有特定意义。诗歌可能处于心理或精神层面,渴望着进入超越时空的王国。不过,当意义全部回归语言时,精神的确定性就会减弱。因此,在这一大类别中,读者可以看到带有浪漫色彩的富有表现力的诗歌,也可以看到侧重语言的诗歌,后者质疑“身份认同”与“意义”的概念,并视此等概念为构建物。
约翰•阿什伯里(John Ashbery)则试图折衷,他说他所关注的是“体验之体验”,即从他的意识里升华出的感悟,而非真正的现实。他的《最快的修复》(Soonest Mended,1970)描绘了“既存”的现实,这种存在看似无关无奇,却如迫使麦粒和糠(如同生命,又如同惠特曼的草叶)分离的打谷场那样致命:
……话语下潜藏着
正在移动的和不情愿移动的,松散的
语义,如打谷场一般凌乱而简陋。
神秘莫测、接受过古典教育的默温(W.S. Merwin,1927- )仍在一部接一部地出版诗集,他的诗主观性极强,读后给人留下挥之不去的神秘感。他的《蜜蜂河》(1967)是这么结尾的:
门上写着幸存的方法
我们生来并非是为了幸存
而仅仅是为了生存
“仅仅”一词具有讽刺意味,它强调了人生是多么艰难,活着比仅仅幸存更为高尚。作为当代自我派诗人的先驱,阿什伯里和默温的作品通常是脱离明确语境或叙述的独白。默温那令人难忘、具有存在主义色彩的抒情诗挖掘出心灵深处的情感,而阿什伯里则以不寻常的方式使用与各种人类活动——如心理学、农耕、哲学等——相关的“行话”,预示着语言派(the Language School)诗歌的诞生。
近年来,自我派诗人在现象学意识领域进行了更深入的探索,对每一瞬间的思绪进行剖析。安•劳特巴赫(Ann Lauterbach,1942- )认为,诗歌是活动的大脑之延伸,是“自我构造的行为,而声音则代表其门槛。”语言派诗人贺金年(Lyn Hejinian,1941- )在自传体散文诗《我的生命》(My Life,1987)中表达了意识的运动。她说:“当一段思绪浮现在我脑海时,就会变得栩栩如生,我们不期而遇。”这首诗中采用了脱节、意外跳跃、偶然交汇等手法。雷•阿曼特劳特(Rae Armantrout,1947-)使用无声停顿以及细腻而朦胧但易产生联想的词语。她的诗集《巫术》(Necromance,1991)的主题诗告诫说:“强调/准确/表现为/敌意。”另一名实验派诗人莱斯莉•斯卡拉皮诺(Leslie Scalapino,1947- )则通过写诗来“审视大脑进行创造时的状态”。
表现自我的实验派诗歌多为朦胧、非线性、非叙述、非客观,但在极致时也并非唯我,而是围绕一个“缺失的中心”展开。自我派诗歌常常寻求公开表演。就女诗人而言,删节、无声概念与脱节通常可追溯至朱莉娅•克里斯特瓦(Julia Kristeva)和其他法国女权主义理论家。诗人苏珊•豪(Susan Howe,1937- )探索出一种复杂的视觉诗学,将历史与个人体验融为一体。她发现,在史料和家谱中很难找到女性的踪迹,还发现女性被从文化史中删除。在她看来,作为一位女性,“你只能在断层与无声之处找到自我。”
朱莉•格雷厄姆(Jorie Graham,1950-)
自我表现派中成就最大的诗人之一是朱莉•格雷厄姆。她出生于纽约,但在意大利度过童年,先后就读于法国巴黎大学文理学院(Sorbonne)、纽约大学(电影专业,其作品仍受到电影影响)以及艾奥瓦大学写作系,后来她曾在该系讲授诗歌创作。离开艾奥瓦后,她一直在哈佛大学任教授。
格雷厄姆的作品充满了世界主义的参照系,她把美国历史视作长期而广泛的国际交往的一部分。她的《统一场的梦想:1974-1994诗选》(The Dream of the Unified Field: Selected Poems, 1974-1994,1995)荣获普利策奖,其主题诗再现了这一复杂的、依然在演进的历史。这首诗通过夸张的自由联想将相互无关的元素揉合在一起,如诗人走进一场漫天飞舞的暴风雪去归还一位友人的黑色紧身连衣裤、一群黑色椋鸟(此鸟驱赶本土鸟类)、一只乌鸦(美国印第安人口传文学中的主角),后者被比喻为“黄昏雪景中的一道墨迹”。
这些视觉印象唤起了诗人对欧洲的童年记忆,使她想起身着一袭黑衣的舞蹈老师,然后镜头拉大,延伸至新大陆的历史。哥伦布在一片白沙滩上与美洲印第安人会晤的场景被比作诗人笔下那场白茫茫的暴风雪:“他仿佛看到,印第安人遁入大船前面那片白色的世界;在白色的旋涡中,他放下一个大十字架。”
所有这些元素都从属于并存在于活动的大脑,一个时时对自我发问的大脑。这个大脑——亦被称作“统一场”(物理学中的一组理论,试图证明宇宙中万物相关)——被喻为诗歌开头的暴风雪:
一切本无对错。只有运动。一条条
运动。坠落的细丝被雪花构成的微小真实打上标记。
格雷厄姆把大脑视为产生意义与扭曲的门户,既是世界的一部分,也是一个独立的良好视角。正如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诗人的声音把不同的意境和体验串接起来。《蜂群》(Swarm,2000)强化了她的玄学倾向、情感深度以及紧迫感。